東西問｜張環(huán)宙：大運河為何是中外共通的“符號”？

　　中新社杭州6月17日電 題：大運河為何是中外共通的“符號”？

　　——專訪浙江外國語學院校長、大運河國際研究中心主任張環(huán)宙

　　作者 嚴格 張斌

　　今年是大運河申遺成功十周年，也是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工作正式啟動五周年。6月17日，為“保護好、傳承好、利用好大運河”，中國大運河申遺成功十周年暨2024大運河文化帶京杭對話活動在杭州舉行。大運河為何是中外共通的“符號”？如何匯聚力量向世界講好大運河的故事？近日，中新社專訪浙江外國語學院校長、大運河國際研究中心主任張環(huán)宙。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在中外交流的歷史中，大運河扮演了哪些關鍵角色？

　　張環(huán)宙：自17世紀以來，大運河就成為連接東西方文化的活躍通道。它不僅運輸著全國各地的物資至京城，還吸引了眾多西方人士，包括外國使節(jié)、傳教士、商人、探險家等，通過這條水路深入了解中國。比如，馬可·波羅在元代沿著運河生活多年，他在《馬可·波羅游記》中生動描繪了沿線城市的繁榮景象，讓歐洲人對東方充滿了向往。

　　中國和世界的經(jīng)濟與貿(mào)易因運河而更加蓬勃。明清時期，蘇州等地的洋貨店銷售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商品，顯示了運河對國際貿(mào)易的推動作用。運河沿線管理機構的建立，如宋代的市舶司，不僅規(guī)范了國際貿(mào)易，還體現(xiàn)了對外國使節(jié)和商人的熱情接待，如高麗亭館的設立，反映了運河在官方外交中的重要作用。

　　大運河還是古代新羅、日本等國與中國文化交流的關鍵路徑，如新羅人在運河邊建立“新羅坊”，日本僧侶通過大運河深入中國腹地求法學習。

　　宋代，印刷技術的發(fā)達使得大量書籍，如《大藏經(jīng)》等通過大運河出海；同時，西方的科學知識，如天文學在明代也隨利瑪竇等傳教士沿著大運河在中國傳播，促進科技和文化的雙向交流。

　　大運河作為一條活生生的交流大動脈，不僅承載了貨物的流通，更促進了知識、信仰和技術的互鑒，書寫了人類文明交流史上輝煌的篇章。

　　中新社記者：700多年前，馬可·波羅沿大運河南下游歷中國，和杭州及大運河結下不解之緣，這對當時和現(xiàn)在的世界有何影響？

　　張環(huán)宙：在馬可·波羅的筆下，杭州是河湖交錯、橋梁密布的水城，城中有一萬二千座橋梁橫跨在大小河渠之上。這些橋梁不僅實用，而且設計巧妙，高大的拱橋下可通行船只，車馬則在橋面上順暢行駛。對大運河，馬可·波羅特別強調(diào)了它作為城市交通和商業(yè)命脈的重要性，描述了它如何穿城而過，將杭州與外界緊密相連。

　　他的記述如同一幅幅流動的歷史畫卷，跨越時空，讓后人得以窺見那個時代杭州的繁榮景象和大運河作為文化走廊的獨特魅力，恰好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早期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生動案例，深刻影響了當時乃至現(xiàn)今世界對東方文明的認知與理解。他將杭州的水道和橋梁與威尼斯的水城風光相提并論，同時強調(diào)了杭州大運河在規(guī)模、功能以及與城市生活深度融合方面的獨特性，超越了簡單的類比，開啟東西方城市文化比較的新視野。如今，馬可·波羅的記述繼續(xù)激發(fā)著國際游客的興趣，吸引他們通過對大運河及其周邊生活方式的親身體驗，以更加開放和包容的心態(tài)，去探索和珍視不同文化之間的“和而不同”。

　　中新社記者：作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大運河為何更易引發(fā)跨國界的共鳴，成為中外共通的“符號”？

　　張環(huán)宙：在杭州，比較同樣是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西湖，其富有東方韻味的美學理念和歷史底蘊，對于西方人也許并不那么直觀易懂。而大運河以其在促進經(jīng)濟、文化交流方面的巨大作用，更容易在國際，尤其是在歐洲獲得廣泛認可和引發(fā)學術興趣。比如，大運河早就被納入德國等國家的教材中，成為研究工程奇跡和歷史文化交流的重要案例。正因其特征超越了純粹的自然景觀評價，觸及科學技術、歷史發(fā)展和文化交流等多個維度，更易于在全球化語境中獲得共鳴和重視。

　　我曾經(jīng)接待來自巴拿馬運河的客人。他們發(fā)現(xiàn)，中國大運河不僅僅是交通廊道，更是文化通道。其作為歷史文化遺產(chǎn)顆粒度之密集，保護和傳承利用之水平，都令他們印象深刻，所以非常希望能夠加強合作交流。

　　此前，我們團隊聚焦京杭大運河蘇州古運河段，探討了其作為運河文化活態(tài)傳承窗口和旅游吸引力的國際體現(xiàn)。我們發(fā)現(xiàn)，正因為大運河是活態(tài)的文化遺產(chǎn)，所以游覽大運河的國際游客不僅僅在看風景，更是在體驗一種文化、一種生活。當?shù)鼐用裨谶\河邊洗衣服、曬衣服、乘涼、釣魚、打掃等日常生活場景構成了國際游客凝視的對象。真實的日常生活方式，以及游覽過程中和諧的主客互動，是大運河的獨特吸引力，是國際游客運河體驗的亮點。

　　當國際游客從他們的國家來到這里，往往帶著各自的文化背景和預期。但在大運河邊，這些預期經(jīng)常會被打破和重組。比如，他們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古老中國”并不是他們想象中停滯不變的，而是與現(xiàn)代生活緊密相連的。他們通過微觀層面的動態(tài)體驗——比如在游船上的全方位感受和中觀層面的文化交流——與不同地方和文化的深度互動，不僅體驗了大運河的自然美和工程奇觀，更參與了一場跨文化的對話。

　　在游覽過程中，國際游客不僅被動接受信息，更主動參與了價值的創(chuàng)造和傳播，他們的評價和感知因此富含了更多元、包容的元素，這正體現(xiàn)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所倡導的“共同價值”理念——共同價值不是預先設定的、統(tǒng)一的標準，而是在實際的文化交往中不斷協(xié)商、生成的。

　　中新社記者：如何向世界進一步講好大運河的故事？

　　張環(huán)宙：國際旅游是講好中國故事最有效的方式之一，但目前在中國的世界遺產(chǎn)中，大運河的外國游客到訪率偏低，這直接阻礙著中國大運河文化的國際傳播。面向未來，我們要進一步匯聚沿線智慧，共同挖掘大運河的文化內(nèi)涵，構建起一套基于東西方“共同價值”的遺產(chǎn)價值評判標準，并以此規(guī)劃更國際化的文化旅游產(chǎn)品。

　　除了旅游產(chǎn)品的規(guī)劃，服務設施的完善，旅游人才的培養(yǎng)，我們特別要鼓勵運河沿線居民參與其中，講述豐富、多元、有趣的在地運河故事，讓運河居民成為“旅游形象大使”、運河歷史文化的傳播者。促進和諧的主客互動，才能讓游客體驗原住民生活的真實性。

　　希望通過鼓勵國際游客以更加開放和包容的心態(tài)去體驗和感知大運河，促進不同文化間的對話與協(xié)商，使大運河成為展示中華文化自信和促進文明交流互鑒的橋梁。

　　縱觀世界，如日本富士山、美國自由女神像、英國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和德國萊茵河中上游河谷等文化遺產(chǎn)點，他們作為旅游勝地，在更高層面對所在國家形象的建構起到歷史性和當代性作用。我們同樣應當思考大運河如何引領中國形象閃耀世界。從大運河的歷史形象變遷、大運河文化基因、歷史上的大運河游記記載等資料來看，大運河天然地具備建構當代中國國家形象的文化基因。其溫和、聯(lián)通、開放等文化特質符合文明自信大國形象的內(nèi)在需求，可以賦予中國國家形象以新的內(nèi)涵和落腳點。

　　我相信，大運河一定能夠成為這樣的“中國國家文化符號”。(完)

　　專家簡介：

　　張環(huán)宙，現(xiàn)任浙江外國語學院校長、黨委副書記，大運河國際研究中心主任，長期深耕大運河文化遺產(chǎn)保護傳承利用、文旅融合發(fā)展與規(guī)劃等領域。